第一章:李家村跛驴子

作者:老虎 | 发布时间:2017-12-24 12:36 |字数:2142

    祁家福

    一

    “跛驴子” 不是驴子,是贬意词。在李家村,“跛驴子”有贬喻轻浮傲漫之意。“跛驴子”中分有等次: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轻狂到不知天地父母为何物者为大“跛驴子”,次一等的叫小“跛驴子”。小“跛驴子”也即“二跛跛”是也。

    在村里人眼里,李治国就是一个“二跛跛”。

    李治国不骄傲不轻浮。李家村的人都不骄傲轻浮。李家村是明洪武年迁徙到此地的,别村寨的家族吹牛皮总是说祖上来自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李家村对他们不屑一顾,南京应天府算个屁?就说那大坝柳树湾吧,听说原先不过是一大兵营,洪武大帝朱元璋令黔国公沐英率十万大头兵来滇戍边军屯,他们的祖上得以从大坝柳树湾充军流放到此,不过是借土养命罢了,用得着那么荣耀吗?俗话说:穷当兵,饿走场,就你们那穷饿祖先的后人也敢牛皮吹得天大?李家村什么背景?家谱写得明明白白,明朝中期改土归流,李氏先人不远几千里奉旨从江浙来到此地,取代了地方世袭土司,官当的不大,也就是 “姚巂道”环洲驿驿站使,管辖四川江北镇到云南武定和曲洲白路军民府中间一富庶小邑;钱赚的不多,也就是吃不完用不尽后随随便便就建盖了方圆百绝无仅有占地近百亩的李家大院。史料记载“驿站常有马匹五十,往来商旅货物集散全出于此……”。也就是说那时的驿站相当于现在的火车铁路中转站,比方说李家祖先是能禹火车站志得意满的站长,那别姓祖先就是在车站候车室门口缩头缩脑捡饮料罐矿泉水塑料瓶的小混混。呸!还吹牛呢。好在李家村的人骄而不燥,不因为别的,那是因读圣贤书,男人克已复礼,女人恪守妇道。虽经历苍桑风雨改朝换代,把李氏家族硬是分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三六九等,把那先人留下的李家大院分割得七零八落,但李家村秉承淳朴村风:和为贵,一笔难写两个李字是吧?,至于李治国得个 “二跛跛”绰号,起初是是因为他爹。

    他爹李明德生得儿子,眼睛笑弯如两钩月牙儿。婴儿“呱哇”方歇,就屁颠屁颠找族长起名字。族长李有德戴上圆眼镜,翻开那本纸张颜色发黄的书,说:

    “古人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你叫明德,儿子就叫治国吧。曰:‘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何如?”

    李明德就小鸡啄米般点头,恭敬地奉上两块红糖。自此便佩服李有德如何晓得那么多之乎者也?就这治国两字,就起得妙。便叹道:这读书人与平头百姓就是不一般。就起个名字还能说出一番道理。

    李明德不识字,却好怪异的想问题。生产队开会,他夸赞族长是革命的老毛驴,村长纠正:说,应该是老黄牛。李明德就争辩,说:老黄牛老母牛光吃料不干事,都不如老毛驴好。你瞧那老毛驴吧,公的能背能驮,母的生得下来毛驴骡,偶尔吼两调也是高吭嘹亮。村长哑巴了,众人笑得甩鼻涕抹口水,族长就暗骂一声:“你才是老毛驴啊!”就摇头晃脑叹道,“‘华佗无奈小虫何’哟!”然后拍拍瘦精精的屁股,气哼哼离去。

    自此,李明德就有了绰号“老跛驴子”,儿子李治国被人叫做:“小跛驴子”。

    至于李治国真正被贬为跛驴子,那是许多年后的事。

    二

    许多年以后,跛驴子李治国依然怀念蛤蟆山那段矿山生活,因为在矿山上他懂得了女人肌肤白嫩细腻等诸多妙处。有一次,他从一号矿点溜到耗子箐偏僻处屙屎,就在他解带脱裤匆匆下蹲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刮倒了一把伞,忽地滚到面前,几乎是一团白光闪过,一个姑娘在他眼前匆匆拉起红色内裤和蓝底白花裙子的一刹那间,傻愣愣李治国本能地抓住了伞柄,慌张中差一点就把屁股下的排泄物挪烂。他吓傻惊呆了,回忆不出来自己是怎样提起裤子回到矿点上的,但那尿湿的裤管和对方飘舞的湿裙边甩撒在他脸上冰凉的水滴,使他确信此时此景,彼此的动作都一定非常快。

    以后一段日子李治国远远见了林秀英就恨不能变个山耗子钻进乱石缝去,但林秀英却大大方方,完全不当回事似的。以至他一度误认为她一定是过早成熟,或已谙熟男女之道。这种误认为直到他与她成为恋人,并懵懵懂懂上了她那张“吱嘎”乱响乱晃的竹床,有了那尴尬得便他多少年后回忆起来仍然脸红的第一次才得以结束。

    应该说,耗子箐边那场尴尬是李治国的错,他是完全可以看见盖在乱石坑上那把遮羞的绿伞,想到那伞后一定有一个解小便的女人,男人何消用伞遮?真笨!你瞧瞧,就偏偏他妈的瞎了眼一样,没看到也没想到。

    李治国害羞,二十一岁还不足,对于女人的认识处于模模糊糊之间。不害羞才怪呢。自此后他就学会了在那肮脏的厕所里蹲茅坑,不敢再到矿点旁的耗子箐边大小便了。有时在矿点里尿憋不住时,便在车道转弯处翘起右腿“哗啦啦”速战速决。

    进入矿区的时候,李治国一眼就看林秀英就在耗子箐边那高高的小山包上撑着绿阳伞,坐在小凳上,窥视着各个矿点。她是矿上的记工员,她的工作就负责把各个矿点便采下来用手推车推出来倒在矿石堆上的矿石一车一车记清楚,有偷懒耍滑没把的车装满的,她警告后不听,便一车只给你记半车,毫不留情。

    从此后,李治国推着装满矿石的手推车出去时,便埋着头,双手一用力,铁皮车斗“哗啦啦“响起,透过拳头般大小的矿石轱辘辘向坡下滚落时卷起滚滚黄尘,他就瞥见她背过脸去,换一姿势,动动手臂,拿起圆珠笔在那硬纸板衬着的记帐夹上划一笔。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好些天。李治国本来是要忘掉那件事的,但不知是为什么,那一晃而过的白色,那红色内裤、白底蓝花裙子的影子顽固地在他的眼前晃荡,杂七杂八塞满了他的脑子,以至他碎矿石时一锤砸破了左手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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