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上山下人间(二)

作者:应如故 | 发布时间:2018-10-26 11:40 |字数:3013

    “坐坐书桌而已?”

    饱读诗书,修养极好,村子里最不轻易动怒地刘仙侠,此时也被这痞濑少年,给气的浑身发颤。

    书生怒目而视桌上之人,手指指向墙角新做的椅子,气极而笑道:“你这呆货,我明明给你备有坐椅,偏偏每次你来我家做客就上桌子,古人礼表仪态,你都给学哪里去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哈!小书虫也会骂人哩。”眼见这书呆子要搬出古人圣语,李太易赶紧搬出此次急匆匆前来的目的。

    只见他神情认真道:“村正安排那些外乡人是不是——”手指向上一指,神秘兮兮道:“仙人?”

    “仙人?”刘仙侠神情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地盯着眼前的同龄好友,极其认真指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刚出口,李太易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子说又出来了!

    心底感叹一声,既然自家成功话引,也怪不得旁人,李太易只有咧着嘴,头痛欲裂地听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孟有云,其善唯……”

    刘仙侠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言不合就讲道理,还是拿叫人听不懂地古话讲道理的毛病,实在是遗憾遗憾!

    少年端坐在桌上,一边心里徘腹,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心里却也在默念默记书生所讲,他太易长这么大可才只上过半年的私塾,识字不多,每次惹得好友生气,讲书中道理,他李太易是表面不耐烦,心底深处何尝不是自卑难堪?

    “你可听明白?”

    “恩!明白明白!”世俗,若这还不晓得,那李太易就不是李太易了。

    终于止住话头,李太易弯下腰,凑到刘仙侠跟前,指指门外,挤眉弄眼,奇道:“刘老头这是咋了?”

    “哦,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郁结,不易出门,在家修心。”刘仙侠解释道。

    “俢心啊,俢心好,他老人家这性子是得好好静上一静了,太暴躁。”说罢,从桌上跳下,拉着眼前这位书呆子衣袖,笑道:“走,陪我出去逛逛。”

    刘仙侠笑骂轻轻着挣脱开,倒还是起身紧随李太易其后。

    两人经过院子时,书生父亲刘来石,背对而坐,手中动作,仍在有一口没一口,就酒冲愁。

    李太易扭头悄悄丢给年轻书生一个你懂的眼神,在村中村民口中有“先生”美誉的年轻书生,无奈一笑,双手虚托,行了个书生礼,以一个书生的身份,而非儿子晚辈,恭声道:“太易性情顽劣,却不失为性情中人,望父亲且莫怪罪。”

    李太易来之即客,可以性情顽劣为由,不受家父话教,也情有可原。可于礼一方,自己为易之友,友不拘于礼,不善表歉意,须己来辩,道理得说通的。

    背对着二人的刘来石再次仰头喝了一小口酒,只说了三个字,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赶紧滚!”

    李太易脚底抹油,一溜烟出了院子,出了大门小跑十几步,停下等刘仙侠出来。

    “谢了。”两人并肩,往村头平常无事聚集闲聊的广场集头缓步走去,一路出奇沉默异常地李太易突然低声道。

    “甚么?”一直在注意身边这位村子里唯一能谈得来,愿意偶尔听他讲道理地玩伴的刘仙侠闻言怔了一下。

    “太易说的是方才提你向家父道歉的事么?”

    “不是……不过,还是谢了。”李太易挠挠头,一改之前的沉默,笑嘻嘻道:“昨日放牛,在村头远远看到一个面带轻纱的小娘,站的远了,没瞅清长的是不是闭月羞花,今儿个带你再走近些瞧上一瞧。”

    说来也怪,村子里来这么多外乡人,夜晚却一个见不到,到了清晨就会三三两两从各处聚集到村头旁边的打谷广场上,也不知道他们夜晚都天作被,地为床睡在大野外休息?

    九里村虽二百来户五百来口人,地方却赶得上和丰县一个小镇大小,人口虽不稀少,却也因居住的零零散散,占地倒是极其广阔。

    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身形悠闲,穿过泥云巷,眼前突然开阔。

    被李太易戏称婆子聚合所的空旷谷场,此时聚集不下百人。

    村子里闲适在家的瓜娃子、碎嘴妇人、懒惰老汉,本村人有个四五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那些外乡人跟前,七嘴八舌的聊些碎嘴家常。

    两人走近,有淳朴村民看清两人,便不做理会,接着转头对外乡人问东问西。只有村头脸上擦上厚厚胭脂地花寡妇,迎了上来,刚一走进,便调笑道:“呦,放牛郎,不去放牛,倒是也来凑热闹了呢。”

    “嘿嘿,花大婶这是准备将自己嫁出去,打扮的这般好看?”李太易嬉皮笑脸的向妇人走去,特地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道:“可有瞧上眼的黑脸大汉?”

    “去!臭小子,还来调笑你花婶,没大没小。”花寡妇伸出葱白手指,倒也没甚生气,轻轻一点李太易脑袋,笑骂着:“胡说什么呢,你家花婶才不要男人哩!”

    嘴上这样说,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向人群外围,双手环抱容貌不显的健硕大汉,李太易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心中了然,李太易也不点破,摇头一笑,冲站在远处的书生摆手,示意他走近些。

    两人站在人群四散地谷场边缘,细细打量着这些仿佛突然降临的外乡人。

    有头裹红巾,身披青甲的边境士卒,神色清冷,身边无一村民聚集。

    有面容枯槁地中年文士,手持文扇,在极力给几个顽童缠着诉讲故事。

    有一袭青袍,腰坠墨色玉佩,左手握剑柄,剑鞘之上暗金纹路密集地年轻剑客,与身边身子半边高半边矮,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地老仆,低声交谈。

    有老妪头戴红花,面画似鬼,手持红线团,与家中三十有几地儿子始终不得儿媳地吴老太,言传身教。

    有一修道之人,身着单薄青色道袍,不染尘埃,模样超凡。

    有老僧双手合十,栖地盘膝坐而弘扬粗浅佛意。

    有稚童神色不屑,时不时委屈地望向身侧轻纱敷面地曼妙身姿,轻声呢喃。

    这一幕幕神态各异,行头驳杂地外乡人,落李太易眼里,却都是些故作高深引人瞩目,或是眼中尽显有求于物地俗人。与九里村朴质村民不无不同,不由得好生失望。

    扭头拉着不明所以地书生,急匆匆穿过泥云巷,在书生疑惑的眼神中,回到榆木巷自家院子里。

    将一头雾水地刘仙侠留在院中,将牛大牛儿牵出牛棚,道了声,书呆子你先随意坐啊,我先给两憨货找食去,便颠儿颠儿出门放牛去了。

    怔了半晌地书生望着大门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不是你要去看看那些个外乡人,到头来莫名其妙地失望神情又是做何苦闷?

    既然主人不在,他这个外来客再待下去也不太符合君子为客之道,于是,这位本该在家晨课偶尔客串九里村私塾教习先生地书生,也起身出了李家,轻轻掩上木门,摇了摇头,满脸困惑地往家中走去。

    九里村虽地处偏僻,在和丰县富绅口中地穷乡僻壤,其实也设有私塾。教书先生是个老眼昏花暮景残光地垂垂老者,是为上上任村正。老人每晨日上三竿才从家中赶往上谷腰上的三间泥培黑瓦私塾,敲响木拦围墙上最凸出一根柏木上的学钟,钟声苍涩浑浊,稍有尖锐之音。

    被评为有天赋地就学蒙童,总会早早在私塾学堂内家带小小木凳上坐好,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钟声响起,仅有的十四名懵童,规规矩矩坐好。男童十一人,女童三人。

    十四名满脸嘻嘻哈哈充满稚趣地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年仅四岁,是个扎着羊角辫子地粉嫩女娃。

    先生的身影出现在私塾门外,笑笑笑学子们听到脚步声,最大那个可称之为少年地学生,轻轻拍手,手指放在唇边嘘声道:“先生来了,你们赶快坐好,不得大声喧哗!”

    其余九里村被允许上私塾地学生,依言,赶紧端正坐好,在老先生进门地瞬间,少年一声“行礼”,纷纷站起,有模有样地齐声道:“先生好!”

    老眼昏花看人不得不眯着眼的老者,听闻耳边稚嫩之声,不由老怀甚慰。

    书中道理的传承,少不了这样地小家伙。

    “都坐下吧。”苍老的声音响起,十四名少年懵童满脸严肃地坐下,就连那名年仅四岁左右的女娃也赶紧坐下,小脸上满是认真。

    名为李书文地耄耋先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外皮泛黄地薄薄书籍,苍老低沉地声音响起,“今,老夫为众人讲讲为人之道。”

    “大贤其言,万物该有规,行之要有矩……”

    朗朗读书声,忘却了村子里这几日地变化,老先生也仿佛不知村中这几日聚集而来的外乡人,专注而又神圣地投入这种启学教人识文断字地氛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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