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程伊始

作者:风见鷄 | 发布时间:2018-09-05 09:58 |字数:2468

    押狩把刀放下。

    脱去髯猪皮靴。

    轻轻靠近。

    双脚瓦片般沉重,却又步步逼近,不动声色。

    猎物。猎物。

    他目光炯炯,有凶光。

    此刻三伏天,树盖却稀稀疏疏。汗水即便遮盖他的双眼,猎人听觉依旧是第二只眼。

    逼近,逼近。

    枯草自然枯萎。

    流水戛然而止。

    一瞬,出手!

    此刻,猎物到手!

    押狩对猎物轻易到手很满意。

    白兔蚕食嫩嫩青草,猎物生来也是被猎人捕杀。只奈自己无法拔刀,否则一瞬眨眼间,风吹草动时,白兔的两耳怕是早没了。

    他再披上刀,拎起酒葫芦,穿上厚重鹿皮靴。

    押狩把白兔塞入腰间,它“嘶嘶”地叫唤,生的疼。

    押狩立了根手指于唇间。

    “闭嘴,不然,现在就把你炖了。”

    他露出如月般的牙。

    白兔嗫嚅着,欷歔低声。

    押狩上一刻还在陆地,下一秒钟却腾空而起,翻身上横枝。

    树叶随着他脚步,一震一阵一震一颤动。

    能与他比快的,唯有自己的影子罢了。

    树木无声,风吹叶落。

    天空泛白,藤蔓轻摆。

    押狩,是一只来自南国的狼。

    杺。

    名叫杺的少女。

    端坐溪边,冥想。

    她在感受,天地精华,日月风华万舞。

    这是高山氏族的习惯,族人总在任何一天的任何一个时辰,自然进入冥想状态。她更是不例外,祖母的严加管教,族人温和而锐利的眼光,曾几何时,无时不刻不都敦促着这位年轻姑娘。

    有时候氏族会迎着朝晖,抑或面朝皓月。

    任何一个阳辰阴刻,总是让她净化自我的时机。

    感受大地的脉搏,跨越几千图层,一颗冉冉灼烧的心脏。

    大地脉动。

    杺是公主。

    她可以与大地对话,在心灵方面产生缔结。

    她自认为,修为不够。

    此番旅途,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是历练。

    杺为了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一株车钩心木,而不断汲取着——来自一切的精灵。

    她关切万物。

    她把手掌轻轻放在地上。

    血液变得轻盈,思绪发出回音,地底绿灵回应着。

    膝旁绸缎覆盖处,一小个凸起,她小心拈开来。

    一朵铃兰适才从地底钻出,舒展绿叶,且花苞绽放。

    纯白。

    杺内心一阵止不住的狂喜。

    若以往,一旦收手了去,铃兰的色泽定会黯淡下去了。

    杺凝神,然后一起身,欲再发功。就再为这美丽生灵注入青春。

    可背后却有一双手出现,推。

    随着杺可人的咋呼,紧接着就响起了“噗通”的落水声。水花绽放一朵。

    杺只看见岸上一人,穿着邋遢,张牙舞爪,骨牙项链一抖一抖,腰间别刀挥舞着。

    “干嘛!?”

    “见你在岸上发愣,今天个天气多轻巧,让你下水凉爽一下,脑子激灵一下。笨姑娘,嘁!”

    押狩把刀插入砂石中。

    然后拎着一对兔耳,兔体肥硕,半空中摇曳,毛发煞是细软。

    “咕噜咕噜。”押狩一拍腰腹,“给你打了点野味!”

    杺把湿发捎上去,眉头紧蹙。

    却见得押狩的双眼放出异样的光来,自己好说歹说也是高山氏族公主,正值芳年华月,身材尚未发育完整,但好歹也算是苗条,姿态也曼妙。

    倒是被个无赖看得,这般下贱。

    “混蛋,无耻。”

    她鸭掌般拍水,水花却被押狩轻易躲过。

    “打不着大爷,现在轮我了。”

    押狩再向前走一步,杺发出一声尖叫。

    “铃兰……”

    “啥?”

    “你的脚下……”

    押狩抬起脚,只见一朵小花,被压扁,被沙土埋葬。

    “恨你!”这位公主嗔怒不已。

    “一朵小花而已。”

    押狩再把兔子别回腰间。

    “万物皆生灵!况且那是我为其注入的生命!”

    森女较真。

    “我无意的啊!”

    “我看你是故意的!”

    押狩左腿一蹬长流溪水,炸的水花四散。

    “小姑娘,找茬?你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大爷是谁?”

    押狩耍无赖了,双手似乎要掀起河道,掀起一波清水。

    杺为挡水护脸,却整身衣裳尽数湿透了。

    押狩的脸上泛起红润,虎牙露开了。

    杺低头一瞧,就看见薄纱浸水,透明如蝉翼,自己的胴体已然依稀可见。

    “色鬼!”

    杺扭过身去,蹚过对岸,往另一边走。

    押狩晃晃脑袋,叫骂一声。湿透的人儿已经走开了。

    “喂!方向反咯!”

    “我要远离你!色鬼!”

    说着杺,提着湿哒哒的裙摆,开始奔跑起来,再也不回头看了。

    这个男人,只比自己大五六岁只差,却有着和自己银河般隔阂的距离啊。

    自己,到底能不能顺利地到达终点呐?

    誓言。

    还清晰于耳畔。

    我,浪人氏族第十三代目,浪人鬼头蛮樱子之三子,浪人氏族最后一人,押狩。

    再此发誓——

    会护送森女公主,前往南境·海之国度。

    浪人,蛮夷,满口胡话。他们正是用花言巧语躲过火铳与尖刀,然后得逞后反手把倭刀搁在别人的脖子上。

    让败者——跪下,求饶。

    他们总是如此,无论是师祖,那位东瀛岛国而来的武士,还是他这绝迹的第十三代目。

    都是谎言。

    ——咔擦。

    自己已然踩断一根枯木,那也是树木的断肢。

    这是来时之路,自己又走回森林里了。

    自己,其实,或许……

    还是希望,那个名叫押狩的男人,找到自己的吧。

    最好还会道歉。

    但是,浪人从不对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

    这就是他们族人一概秉性。

    树盖遮天,长虫在树干攀岩。

    森女也不敢轻举妄动。

    纵然她是能与万灵对话的公主,也并非不会被不识人心的豺狼咬去心肺。

    杺终于想要调转回头,可是却被自己的心魔攫住。

    她听见什么,什么,就藏在一枝一叶之间,但那不是树灵的呢喃,更不可能是浪人的呼唤。

    是人的声。

    有人尾随她。

    “谁?”

    噤声一片。

    “押狩?”

    寒鸦无声。

    “我是高山氏族第十五代真传,森女世家椿之长女,杺是也。没人……”

    一枚黑铜流星镖从高空坠落,嵌入大树盘根。暗器寒铁的碰撞声打断了她。

    大树枝叶随风而晃,仅有几丝日光投下,有人正藏在枝干之后。

    是刺客。

    杺不会再说下去,她只知道该往回跑了。

    押狩——

    浪人押狩——

    誓言——

    那人要跟上来了,镖器插入树根的声音如耳鸣般散不去,仿佛就要切入她的肌肤。

    她就快要喊出那个名字了。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揪住自己的发髻,巾帼被抽落,长方飘然垂下。

    森女第十五代真传。

    此时她怔住,不敢回过头去。

    她知道,黑影就在身后。不等她说话,可能就要寒光一闪,自己就要见血。

    但是。

    “你是谁?”

    “和你老母行房三日不息最后生下你的人。”

    杺,倒吸一口气。

    扭过头去,却看见浪人押狩一脸恶意的讪笑,不知所措。

    只好先踢一脚过去。

    押狩接过去,伸出手一拧脚筋。

    “啊疼疼疼。”

    “你还敢乱跑!”

    “那是你惹我不开心了。”

    杺拾起巾帼,盘起发髻。

    押狩把刀从腰间解下来,捅着杺离开这片森林。

    押狩觉得,这林子,鸟有些多。

    他刚入林中,也觉得暗处有人影闪动。

    他如狼的鼻子,紧缩了缩。

    “为什么要追过来?”

    杺问。

    “白痴。”

    这算什么回答。

    押狩把刀向前顶,刀鞘硌得杺背脊一阵生疼。

    誓言,果然还是记得的。

    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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