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员外没有来，第三日，员外也没有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好多天好多天过去了，员外还是没有来。孙妈妈忍不住劝她，对她说，妙妙你别等了，员外不会来了。他们大户人家最重视的就是面子和声誉，断然不会迎娶一个风尘女子的，哪怕是做妾。

    妙妙还是不相信。她的人生终于要有新的希望了，她终于可以像个平凡女子一般过属于自己的后半生了，怎么可能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于是，她依旧固执地等。

    孩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大到就连宽大的衣裙都快要遮不住他。妙妙终于认清了现实，心灰意冷，她打掉了这个孩子，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这残酷的世道不相信眼泪，所以哭也没有用，还不如省着点眼泪和气力。三天后，她又开始接客，这次她变了，她变得更加美艳动人，衣着暴露，她来者不拒，谁有钱谁就是爷。她也不会再相信那些臭男人的鬼话了。

    她终于成为了花魁，可是，她却再也不会笑了。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知道，如今我既然成了能为怡红院带来收益的人，那么孙妈妈定然就不会对我太苛刻。而且白天怡红院冷清，生意大多还是集中在晚上的，所以，我起得早，或者是晚，都随我的心情，根本肆无忌惮。

    我醒来之后，发现屋里坐着孙妈妈，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乖巧的小姑娘。

    我有些惊讶，之后便是了然。不用说也知道，这个小姑娘定然是孙妈妈准备派到我的身边来服侍我，顺便偷师的，一如当初的连城。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个小姑娘一眼，虽然年纪小，生得稚嫩，但不得不说，五官是极清秀的，不难看出，将来长大了之后定是个美人坯子。别的我都不服，但就孙妈妈挑人的眼光，我心里是绝对服气的。那简直太毒了。

    “孙妈妈，您怎么过来了呢。”我率先开口道。

    孙妈妈见我醒了，笑着上前，道：“哎呦，我说蓉儿啊，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呀。累不累啊？要是累，就再躺下去歇会儿，今天晚上登台演出，那可就全看你了。”

    我摇摇头，乖巧地答道：“妈妈你放心吧，我不累的。这个小姑娘生得好漂亮，是谁啊？”

    孙妈妈见我问起那个小姑娘，便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个呀，是我刚刚才买进来的丫头，名叫翠儿。我看她的样子像是挺乖巧，也挺伶俐的，就想着安排在你身边，服侍你。毕竟，你如今在这怡红院算个主子，其他姑娘都有丫鬟，你也不能少不是。”

    我笑着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话：“妈妈肯想着我，那自然是极好的了。说实在话，我眼看着其他姑娘都有丫鬟，其实心里也时常羡慕呢。”

    我顺着她的话说下来，便是默许了她在我的身边安插人的这个做法。孙妈妈自然是高兴的，我能这么给她面子，便道：“那行，那你好好休息吧，院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妈妈去处理呢。这是槐花糕，特意为你买的，快吃了吧，填填肚子。晚上，咱还得接着弹呢不是。”

    我又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妈妈，让妈妈费心了。这槐花糕我最喜欢了，妈妈你先放那儿桌子上吧，一会儿我起来了之后就会去吃的。”

    孙妈妈听了这话之后，也很高兴。毕竟是自己花了心思特特意意派人去买来的，我能接受，并且是高兴地接受，这总是会让她觉得欣慰的。

    孙妈妈又说了会子话，然后才走。我掀开了被子，想要下床。翠儿看出了我的意图，立刻走上前来，手脚麻利地帮我换衣服。我抬头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回蓉儿小姐的话，我今年十一了。”她怯生生地回答，并不敢抬头看我。

    我看着她的样子，莫名就有些不忍，便又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知道。”翠儿点了点头。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知道还来？这里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该待的地方，你不该来这里的。你来过这里，以后就再也嫁不了好婆家了。就算筹够了钱出去了，将来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再也没有脸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翠儿苦笑了一声，道：“小姐，我是知道这些的，可是没办法，家里穷，如果不卖我，就只能卖妹妹，妹妹比我还要小，不能卖，所以我就来了。其实这里挺好的，有的吃，有的喝，还有工钱。”

    “唉。”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当时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竟然会主动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怡红院里来，后来翠儿告诉我，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们家，本来也是一个好人家。虽然说不上富庶，但是也绝对不穷，养几个孩子，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可是，就在那一年，她的父亲开始赌博，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输光了。她们家里没有钱买米，也没有钱买衣服，还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而她父亲呢，她父亲还要去赌，因为她父亲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下一把一定可以赢回来的，一定可以。可是永远都有下一把，而下一把永远都是输，可翠儿的父亲不死心。

    翠儿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白天干活，做家务，晚上刺绣，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给熬坏了。一日正吃着饭，忽然就开始咳嗽，最后咳出了一大口血。翠儿的父亲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赌博给这个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为了证他以后再也不赌博的决心，他斩断了自己的右手。可是斩断右手的行为太过鲁莽，失去了右手的翠儿的父亲做不了很多事情。他又开始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木已成舟，后悔又有什么用。

    翠儿已经懂事，她和父亲说，把她给卖了吧。父亲死活不同意，说家里再穷也不能卖孩子。可是不卖孩子又能怎么办呢。家里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利息也越来越高，那钱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他们家已经被这庞大的债务压的喘不过气了。后来，是翠儿哭着跪在她的父母面前，求他们卖了自己。

    债主上门讨债，说再还不出，就只能卖了翠儿的妹妹。翠儿的妹妹还那么小，卖了她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去给人家做童养媳，然后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可是，最后，翠儿的父亲还是同意了。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听完这些，不免有些怅然。也是，其实，每个可恨之人，都有自己的可怜之处。

    这天晚上，我在台上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一曲终了，只见一位小厮将一个重重的钱袋丢给了孙妈妈，说是他家主人要见我。

    孙妈妈颠了颠那个钱袋，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二话不说便把那个钱袋放进了袖口的口袋里，开口道：“我们怡红院的规矩那是众所周知的。没钱的就是瘪三，有钱的就是大爷，既然你们家的主人给了钱，那自然……”

    “怕是不巧，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恐怕是要让你家主子失望了。”我急忙抢先一步说道。

    孙妈妈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睨了我一眼，似是有些不满。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满。她是开花楼做生意的，自然是万事钱为先。对方给她的钱不用数也知道，出手定然是极大方的，不然孙妈妈的脸色和态度也不会转变得那么快了。

    可是我也是无奈之举。宋芷若已经死了，日后就算回宫了，顶的也是蓉儿的身份。而在见皇上之前，蓉儿必须是清白干净，卖艺不卖身的。否则的话，日后见了皇上，就算他对我万般喜爱，我也是掉了价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得为我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没想到，小厮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一般，道：“我家主人说了，他知道姑娘的规矩，所以只是见一面，两个人聊聊天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姑娘放心，我家主人是君子，并不会让姑娘为难。若是姑娘不放心，可让人守在门口，听到不对的动静冲进去就是了。”

    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还能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拒绝呢，便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你回去，请你们家的那位主子随我来就是了。”

    小厮见我终于松口，心里的大石头也就随之落了地，屁颠屁颠地便跑回去，禀告了他家主子去了。不一会儿，我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台下走来。

    颀长的身形，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己那如画的眉眼，俨然是一年前的模样。

    我的心微微一窒，手指无意识地嵌入掌心，想起这么久受过的心酸和委屈，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好在，就在眼泪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我生生地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