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袖口沾着的赌坊红胶泥蹭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求大人念他初犯,莫要怪罪……”
“张兄怎知这字是夹带?”秦文斌突然转身,日光落在他眉目间,清朗得像出鞘的刀:“你尚未细看这糕饼,怎知上面写的不是《论语》经文?”
傅迅已捏起第二块糕,迎着光细看,朱砂小字映着天光,赫然是“高中的吃,落第的看”……俏皮又带点戏谑。
“妙啊!”傅迅朗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这糕字双关,既应了高中的意思,又讨了口彩。秦公子,令堂怕是把半副家私都塞进这考篮了?”
秦文斌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家母说,吃人嘴短。学生若侥幸得中,还望诸位大人日后多照应百姓,莫要让他们空有满腹经纶,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人群中爆发出善意的哄笑,看向秦文斌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张乐明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得像涂了粉。
方才那糕饼上的字,看似寻常吉利话,细品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机……只是不知,是凶是吉?
他哪里知道,这法子是秦文斌年前在旧书摊淘来的闲书上瞧见的,用雕花木模压出字迹再蒸点心,原是民间孩童过生辰时讨彩头的把戏。
“倒是个有孝心的。”傅迅望着秦文斌的背影颔首,衙役们已将糕饼掰开揉碎地查验,确只有“前程似锦”“步步高升”之类的吉话,并无半个考题字眼。
傅迅摆摆手,衙役们如蒙大赦,忙抬着考篮往里走。
张乐明还想打圆场,讪讪笑道:“原是虚惊一场,文斌你也该早些说明白……”说着就要来挽秦文斌的胳膊,却被少年侧身避开,衣角带起的风都透着疏离。
“劳驾让让。”秦文斌攥着考篮的手指泛白,眼底浮着层寒霜。他此刻才算彻底明白,周润水这是想借刀杀人……既想毁了他的科考路,又要借官差之手让秦家落个“科场舞弊”的污名,好趁机侵吞家产。
待秦文斌进了考场,傅迅爷俩却没挪窝。
赵清贤晃着小腿坐在门房的石阶上嗑瓜子,忽然“咦”了声,指着张乐明的包裹道:“姑父,你看他那包袱里的点心,怎的和秦家方才的糕点这般像?”
话音未落,负责查验张乐明考篮的衙役已经“哎哟”一声,从包袱里抖出块枣泥糕,上面同样嵌着朱砂字。
傅迅走过去,用指甲轻轻刮开表层,那朱砂字迹赫然是今科策论题的要点!
“好个偷梁换柱!”傅迅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张公子,这\'李代桃僵\'的戏码,演得挺熟啊?”
人群轰然炸开锅,举子们气得直跳脚,原是冲着秦文斌来的骂声,此刻全调转了矛头。
“怪道他乡试突然冒尖,敢情是走了后门!”
“这等货色也配来科考?简直污了皇家书院的地!”
“咱们寒窗苦读十数年,他倒好,靠着夹带想一步登天?”
傅迅抬手压了压,待人群安静些才道:“诸位放心,昨夜主考官们已临时换了新题。这枣泥糕上的,不过是前日作废的题目。”
赵清贤晃着腰间的玉佩补充,奶声奶气却带着威严:“连印刷坊的雕版都毁啦,除却天知地知考官知,再没第四人晓得新题。”
张乐明脸色忽青忽白,像被打翻的染缸,突然指着秦文斌消失的方向尖叫:“是他!定是他!方才有人撞了我一下,定是他趁机调换了包裹!”他分明记得,今早买通的小厮往秦文斌考篮夹层塞了掺朱砂的糕饼,怎的突然跑到自己包袱里?
“张兄说笑了。”秦文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原来他尚未走远:“你我素无深交,我犯得着害你?再说了,你肚里那几滴墨水,原就泼不过我。这几日我连府门都没踏出过,怎的就能把东西塞你包袱里?出门前考篮都要验看,莫不成张兄你眼皮子底下长了痱子,连这点动静都瞧不见?”
一番话怼得张乐明面红耳赤,像被人当众扇了几巴掌,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秦文斌心里明镜似的……若非今早妹妹掀开车帘时冲他使劲摇手,嘴里还“咿咿呀呀”,他怕是真要着了这杀千刀的道!
马车里的秦丫丫正托着腮帮子,嘬着没牙的嘴:【可算想起来了!这张乐明原是会试头名,结果殿试时紧张得摔了个狗吃屎,把卷子都弄脏了,最后只捞着个第七名。后来仗着他爹是礼部侍郎,愣是爬成了三品大员。呸!什么狗屁发挥失常,分明是把别人的答卷当夜壶使了,自己抄都抄不明白!】
【上回看书里写,他早就买通了印刷坊的人,提前搞到了考题,刻成模子想栽赃我大哥。偏生那年没备副卷,查无实据,事儿就这么按下去了。直到二十年后东窗事发,这老小子早混成了地头蛇,那假千金还帮着他打掩护,愣是让他片叶不沾身!】
“革去张乐明举人功名!”赵清贤突然一拍石桌,奶声奶气的狠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生不得再应试,永不叙用!拉下去给朕……给本殿下往死里查!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泄题!”
七皇子这话逗乐了傅迅,却也唬得众人一激灵,谁也不敢再嘻嘻哈哈。
秦丫丫在车里听得心头一跳,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是谁泄的题来着?书里写得云山雾罩,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看到后头我都犯困……好像是个姓周的考官?】
忽然灵光乍现,她猛地拽开车帘,刚想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糟了!那考官周……】
话到嘴边又猛地咽了回去。
窗外的傅迅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
秦丫丫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滋溜”一下缩回车厢,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不能露馅!这时候说穿,那周老头怕是立刻就要狗急跳墙,撕票灭口了!老娘的小命还没焐热呢!】
傅迅望着那扇紧闭的车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秦家,有意思得很。